莉莉在審訊室里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我什么壞事都沒有做，我真的只是搭了個順風(fēng)船而已�！彼拗f, “我是不是給田中先生惹麻煩了？求求你們別怪田中先生, 他只是想幫我而已……”
“他真的是個好人, 以前我們店里的有個小哥哥生病, 只有星區(qū)醫(yī)保, 沒有通用醫(yī)保, 他的星區(qū)醫(yī)保在首都星用不了, 他就硬挺著，結(jié)果越來越重了, 要花好多錢。后來是田中先生知道了, 讓他去看病，還支付了他的醫(yī)藥費。”
“我們店里的人都知道田中先生是個好人，嗚嗚……求求你們……都是我不好, 我不該跟田中先生倒苦水……他只是同情我……”
審訊室外，一直通過屏幕監(jiān)控審訊的黑西裝女人臉色難看極了。
手下從審訊室里出來，向她匯報：“她是一個夜店的陪酒女孩, 在首都星過得辛苦, 又沒有錢買票回家。在夜店里認識了田中，田中就安排了她搭了艾利森的順風(fēng)船。戴帽子口罩遮掩是怕給田中惹麻煩, 畢竟公船私用，接她的男人是她家鄉(xiāng)的鄰居，也是中學(xué)同學(xué), 從小一起長大的。負責(zé)那艘船的人是艾利森技術(shù)支持部的一個小主管, 他和田中是情人關(guān)系。這些人……都沒有問題。”
是的, 這些人都沒有問題，但整個事情問題大了。
姜妙博士在他們這么嚴(yán)密的監(jiān)控之下，玩了個大變活人！她消失了！
時間回退一個月。
“首先，我要金蟬脫殼，就必須先有個殼�！苯钫f。
“這個事交給我�！碧镏袛埾逻@件事，“夜店那種地方，想找一個想回家卻沒能力回的女人，太容易了。我挑一個合適的黃裔，你等著就是了�！�
“這已經(jīng)是第二步了，第一步我得首先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開溜�！苯钫f。
“emmmm……”田中以拳擊掌，“我有辦法，交給我了！”
田中于是開始為這個事奔走。他從一大堆認識的夜店女孩中挑出了莉莉，因為莉莉的外形最接近姜妙。
他從泰勒博士那里訛出了他私刻臉模的k70。
博士們經(jīng)常在辦公室收到到各種各樣的包裹，并不引人注目。泰勒博士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包裹里是啥，都沒敢把k70橫放，把它蜷成一團塞進了一個旅行箱大小的箱子里，發(fā)送到辦公室，假模假樣地按照實驗材料簽收了，轉(zhuǎn)手給了田中。
田中把k70藏了起來。姜妙親自對k70進行了改造，抹去了一切能追溯來源的痕跡，重刷了內(nèi)核，輸入了新的行為模式。
她在嚴(yán)赫離開的第二天去公司請假，她真人進去了公司，出來的已經(jīng)是k70。
國安的間諜機器人從高空監(jiān)視，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細微的差別。要不是嚴(yán)赫少校對姜妙的了解比他們深得多，恐怕還要好幾天他們才會發(fā)現(xiàn)不對。
“長官，首都星方面的通訊！”手下喊道。
黑西裝女人立刻說：“接進來！”
光屏展開，留在首都星的下屬向她匯報：“抱歉，沒有收獲，田中敏和不知道姜妙何時離開，去了哪里。”
“測謊了嗎？”
“全程監(jiān)測，他沒有說謊。”
“文字記錄給我。”
看文字記錄要比看視頻錄播快得多，黑西裝女人一目十行，快速地閱覽了一遍：
姜妙去了那里？
“我不知道。”
你這是在協(xié)助叛國。
“叛國？開玩笑，誰叛國了？證據(jù)呢？你說叛國就叛國？我還說你是敵國派來的間諜呢！”
那么你事先知不知道姜妙會脫離我們的監(jiān)控逃脫？
“逃脫這個詞不準(zhǔn)確，脫離還可以。我當(dāng)然知道啊。她孩子被個狗男人拐跑了，她這把賠大了，以她的性格……你們真是太不了解了她了，姜妙是絕不會吃這種虧的。嘖嘖嘖，說實話她拖到現(xiàn)在才動身，說明你們的監(jiān)控做得真是不錯。不過話說回來，我知道，難道你們就不知道嗎？”
她什么時候、從哪里、以什么方式逃脫的？
“我不知道�！�
你怎么會不知道？
“因為我就是不知道啊�！�
三周前，隸屬于艾利森公司技術(shù)支持部的地基號飛船離開首都星，你送了一名年輕黃裔女性上船是嗎？
“是的啊，莉莉，一個陪酒女郎。她在首都星混不下去了，沒錢買船票回老家。她老家在藍云星系，我們公司在那邊有廠子，經(jīng)常有船往來，我就讓她搭個順風(fēng)船。這種事，公司都不會追究，更不會違背任何法律。你們難道是因為這個才非法拘禁了我嗎？”
黑西裝女人揉著發(fā)痛的太陽穴，問：“全部都是真話嗎？”
“是的，長官。田中敏和完全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不知道姜妙去了哪里。”
“給他驗血了嗎？”
“驗過了，他沒有服用鎮(zhèn)靜劑之類的藥劑，他說的完全是……”
黑西裝女人手掌猛地一劃，推開了眼前的光屏，咒罵一句：“該死！”
田中敏和完全撇清，就是想起訴他叛國罪都沒有證據(jù)——他說的全都是真話。
他是真的不知道。
難道他真的跟姜妙的逃脫完全無關(guān)？純粹巧合？或者是姜妙借著同事的身份，掌握了田中敏和的信息，從而加以巧妙利用？
時間回退。
姜妙和田中蹲在虛擬情境里頭碰頭。
“一個重要原則——你不能被牽連進來�！苯钫f，“你只負責(zé)幫我找殼，至于我什么時候走，去哪，怎么走，我一個字都不告訴你�！�
“ok，單向信息，這樣我就是真的一無所知�！碧镏姓f，“測謊儀也不怕，完全撇清�！�
田中只負責(zé)找了莉莉，從泰勒那里訛來了一臺k70。至于姜妙的行程，他完全不過問。
但他會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告訴姜妙，姜妙根據(jù)田中的進度合理推動自己的進度——她佯裝被嚴(yán)赫蠱惑，反迷惑了嚴(yán)赫，在適當(dāng)?shù)臅r間，推進事情的發(fā)展。
嚴(yán)赫離開的第二天，她進入公司，從公司的某個角落取出了k70啟動，讓k70代替自己離開。她自己則躲在了公司里。
等到下班后，她將一個細細的形似發(fā)箍的細金屬環(huán)戴在額頭。金屬環(huán)啟動，在她臉上鋪上了一層電磁波偽裝。
這東西就和假嚴(yán)赫夾在鼻梁上那個芯片一樣。姜妙當(dāng)初看監(jiān)控的時候就明白了它的工作原理。這種東西艾利森沒有，但姜妙用實驗室的設(shè)備很容易就能仿一個。
假嚴(yán)赫那個不知道容量怎么樣，姜妙親手鼓搗出來的這個，儲存了多個人的信息。
為了確保田中能撇清，這些身份信息是她自己親自搞的，都是認識的人。
她首先用一個同事的身份過了公司的安檢閘，順利離開。然后用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的身份買票并登上了公共飛船。
這些安檢、驗票設(shè)施都是全自動，或者用機器人，對姜妙來說簡直不能更方便。
田中把莉莉送上送上公司飛船的時候，姜妙也順利登船，從舷窗里沉默地望著首都星。
此時國安局的人還在監(jiān)控留在家里的那個假“姜妙”。
一切都照計劃進行。
黑西裝女人知道這次的任務(wù)是徹底失敗了。即便是她這種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也不由得感到沮喪。
她揮揮手，示意大家收工。
部下們都不敢觸她霉頭，個個安靜無聲地收拾東西。
女人去了茶水間，想要喝點什么叫機器人端來就可以了，親自去茶水間，自然是想要靜一靜。
茶水間里卻已經(jīng)有另外一個人。
“少校？”黑西裝女人嘆了口氣，看到眼前的人，一點也不意外。
嚴(yán)赫端著咖啡杯，抬眸看她：“結(jié)束了嗎？”
女人說：“結(jié)束了�！�
茶水間里安靜了一會兒，她說：“我們都沒玩兒過她。”
“是啊，都沒玩兒過她�！眹�(yán)赫盯著杯子里的咖啡�？Х仍缇屠淞�，一絲熱氣也沒有。
許久，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放下杯子，扶住額頭，苦笑：“被耍得……真徹底啊�！�
黑西裝女人幽幽地問：“她是要徹底叛國了嗎？”
嚴(yán)赫卻說：“我不這么覺得�！�
黑西裝女人轉(zhuǎn)眸看他。
“臨出發(fā)前，我去她家里看了一眼，她帶走了一樣?xùn)|西�！彼f。
黑西裝女人驚訝：“是什么？”
“一只毛絨小熊�！眹�(yán)赫說，“她天天抱著睡，沾著奶味和小孩子的口水，堅持不洗�！�
黑西裝女人也做過撫養(yǎng)人，她輕輕嘆息：“小孩子在這個年齡，是人一輩子最可愛的階段啊�！�
“不了解�！备緵]生養(yǎng)過孩子的嚴(yán)赫直白地說。
“會回來嗎？”女人問。
“那要問她了�！眹�(yán)赫說。
兩個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在返程的路上，這次行動的隊員們在長官不不在的場合，還悄悄議論這次的行動。分析、討論姜妙這個人。
“所以到底去哪了呢？”
“如果主腦是正常狀態(tài)就好了，超大量的飛船和乘客信息比對，也不是做不到�！�
“是啊，她肯定是鉆了這個空子�！�
他們聊著天，不經(jīng)意地望向舷窗外，看到一艘民用公共飛船剛剛結(jié)束�？�，向另一個方向飛去。
鉆了主腦狀態(tài)異常這個空子的姜妙，正在這艘飛船上。民用公共飛船中間停靠太多，速度比國安局的人慢得多。國安局的人返程，她才剛剛走到這一站。
她要去的并非藍云星系。藍云星系屬于二十一個邊區(qū)中的一個，不僅偏遠而且貧困。姜妙要去的圣馬丁星系，屬于六大內(nèi)域星區(qū)。
姜妙不知道假嚴(yán)赫在國會山對主腦干了些什么，但她在之前的那一個月里對所有與主腦相關(guān)的信息進行批量分析，確定主腦一定是出了狀況。
她就大膽地偽造了別人的身份和賬戶信息——倘若主腦運行正常，國安只要把她的信息提交給主腦，不管她的技術(shù)多高超，主腦是一定能把她從浩瀚如海的信息里揪出來的。
幸好。
姜妙抱著毛絨小熊望著舷窗外的星辰，她嗅著小熊身上那熟悉的氣味，又一次忍不住落淚。
想到那個混蛋就這么把小姜睿帶走，她躺在床上還恨得咬牙切齒。
幸好圣馬丁星系比藍云星系要近得多了，十天后，姜妙帶著這份心情，腳踩到了白石星的土地。
一落地，她立刻便換了一個身份，也同時換了面部偽裝信息。白石星任何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里拍攝出來的她，都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姜妙在旅途中便已經(jīng)用這個身份訂好了酒店，她辦理了入住，稍微洗漱收拾了一下，立刻便出了門。
在家里收到了那男人留下的信息后，姜妙一遍又一遍地回憶當(dāng)初他到底都跟她說了些什么。
托記憶力超強的福，她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在白石星匯合。他還說了匯合的地點，是商業(yè)區(qū)的一間紅茶館。
他說那家紅茶館的紅茶超級贊，一定要去嘗一嘗。
他反復(fù)強調(diào)“一定”。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全都是暗示。
姜妙坐在那男人說的紅茶館里，緩緩地品著茶。
這里的紅茶的確香，據(jù)說是這顆旅游星的特產(chǎn)，直銷到首都星。
姜妙以前是咖啡派，對紅茶的牌子不太了解。還是那個男人來了之后，慢慢地影響了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就開始跟著他喝紅茶了。
晚餐后，紅茶的香氣便在房子里裊裊飄散……
姜妙甩甩頭，想把那些回憶都從腦子里趕出去。一不小心，把杯子的把手捏碎了，杯子傾翻，紅茶灑落，燙了她的手。
手背全都紅了。
聞聲趕來的侍者有些慌：“客、客人，去洗手間沖一下涼水吧，我們?nèi)ソo您買燙傷膏來。”
姜妙卻搖搖頭：“不用�！�
她直接從衣兜里掏出個小儀器，啟動后有光束照在燙傷的皮膚上，那皮膚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侍者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幸好您帶著治療儀�！�
他又夸她：“您隨身的裝備可真齊全啊�！�
姜妙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她已經(jīng)在這里坐了三天了，還沒有見到想見的人，難道是她理解錯了嗎？他真的只是隨口稱贊這家的紅茶，并非是給她什么暗示嗎？
姜妙堅持坐到黃昏時分才結(jié)賬。老板說要給她免單，還一再致歉。姜妙自己明白不是杯子質(zhì)量的問題，是她自己太不小心，她還是堅持了付了賬。
走出紅茶店，商業(yè)區(qū)在夕陽中看起來十分美麗。
旅游星跟大都市星可不一樣，這里建筑稀疏，并很少有高樓。這片商業(yè)區(qū)放眼望去，都是兩三層的小樓，頗有些復(fù)古情調(diào)。若不是來自全國各個星系的游客們穿衣風(fēng)格各式各樣，千奇百怪，姜妙甚至有點回到古地球的感覺。
她沒有立刻叫車，漫步在街上，大約是這種黃昏時分，易讓人心格外頹靡，她忽然對此行是否能成功心生惶然。
正彷徨間，抬頭一瞥，忽然心中一凜。
遠處，漫步的游客間，有一對男女推著一輛極其眼熟的嬰兒車一閃而過。
姜妙拔腿就追！追到一個路口，失去了那對男女的身影。
她張惶四望，忽地又看到那輛嬰兒車的身影！她飛快地追過去！
這一次，姜妙追上了！她一把扒住了人家的嬰兒車，卻發(fā)現(xiàn)……只是像而已。
“對不起……”她向被嚇了一跳的這對育兒伙伴道歉。
女人很是為她驚嚇了孩子而生氣，男人卻想跟她要通訊號。她搖頭拒絕了，轉(zhuǎn)身站在陌生的街頭，茫然。
這星球只是一顆旅游星，不像首都星和六大區(qū)的主行政星那樣人工控制氣候，四季如春。
紅茶館所在的區(qū)域，此時正是深秋，風(fēng)吹到臉上，有些涼。
姜妙在臉頰變得冰涼的時候，感覺到了視線。抬眼，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人站在街對面，長長的黑色風(fēng)衣敞著，衣擺在風(fēng)中拂動。
行走的游客交織成了光和影，他卻絕不會被這光影淹沒。
姜妙一抬眼，便在人海中看到了他。
姜妙看到他，便知道，是他。
原來如此，她想，長成這樣，怪不得可以兩分鐘就把女人帶上床。
在和嚴(yán)赫虛與委蛇的時候，她問過，嚴(yán)赫最好的成績也不過是十一分鐘。
他講給她的那些“過去”，終究有些是真的屬于他自己的。
姜妙和那俊美的青年隔街相望，彼此凝視。
幾秒鐘之后，姜妙大步穿過街道走到了青年的面前。
男人嘴唇微動，似是想說什么。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