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綿玉的臉色再是一變。
她雖然已經(jīng)被如今在玉香居中的安樂生活消磨了大半的心志,可也不代表著就徹底的自甘墮落只行尸走肉的過著晝伏夜出的顛倒生活,也不全然像是其他園子里的姑娘那樣只會談論些風傳八卦又或者爭風吃醋爭奇斗艷。
綿玉偶然夜半難眠的時候,除了依舊念念不忘想要找回自己失散的兄長之外,也不是未曾想過有關玉香居的事情。
當然有關玉香居的事情可不指的是皮肉生意,而是暗中的人口買賣。
綿玉是被拐賣來的,而且這么多年下來據(jù)她所了解,這園子里的絕大部分姑娘也都是跟她一樣的經(jīng)歷。雖然她們這種人在這么多年的“賣藝”生活后已經(jīng)沒辦法或者說沒勇氣脫離玉香居這種風月場,可并不代表著對這方面的事情不關注或是某事某刻想起來之后不心中生恨。
綿玉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夠逮到機會,自然不介意報復玉香居一把,而且她也相信園子里跟她一樣經(jīng)歷的姑娘們十中五六都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玉香居的實力太大,她們這些說白了還要靠著玉香居生存的館姐兒們自然沒辦法也沒機會跟玉香居做對。
可是她們這些人每每暗中聽聞到什么風吹草動的,也不是沒有私下留心過。甚至挑近些的說,就在半年多前這園子里還有姑娘發(fā)現(xiàn)了點什么。
只不過還沒等這消息傳出來,那姑娘和親近的幾個姐妹就被鴇母們給帶走了,后來也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園子里這幫姑娘的私下圈子里都風傳是她們幾個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秘密,然后就被大掌柜的派人給滅了口去!
從那之后這園子里倒是沒人再傳言什么,可是但凡有心的,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jīng)懷疑園子里肯定是藏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原本綿玉也沒留意到這方面,可是剛剛這么猛然間靈光一閃的明悟,頓時讓她心中的念頭篤定了幾分!
這前后盤算下來,恐怕當初的那幾個姑娘多半也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園子里藏人的地方,所以才會被滅了口去。
而今日眼前這兩人,怕九成九也是發(fā)現(xiàn)了這等秘密!
如若不然的話,綿玉實在想不明白還有什么可能性能讓整個玉香居弄出這么大的陣仗來!
這一刻綿玉突然很想問問薛白和葉瑾,問問他們兩個是不是真的發(fā)現(xiàn)了藏人的地方?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她還真未必介意幫著兩人逃出去!
于僅存的良知而言,綿玉自然不希望再有其他人落得跟自己和園子里大部分姑娘一樣的下場。就算明知道這種希望其實是奢望,可至少能搭救一些也算一份心意了。
并不是每個人落得凄慘的下場就同樣希望別人也淪落到跟他一樣的境地,這世上自私的人不少,但自私又陰暗的人卻也不多。
綿玉雖然心里多少也清楚就算最終能幫的薛白和葉瑾脫險出去,這兩人也未必能夠扳的倒玉香居。更何況有今日的動靜之后,大掌柜的那邊早晚也要驚動,說不得以防萬一會立刻把那些被囚禁的人給轉(zhuǎn)移,但好歹眼下有這么個希望在,也算是了卻一下她的心愿吧。
這么多年來生活在玉香居這種地方,她其實也真的已經(jīng)認命了。雖然心中不想承認,可真有一天到了有能脫離這種地方的時候,綿玉心中也清楚自己反而未必能走得了。
她已經(jīng)習慣了這里的生活,習慣了眼下的這種環(huán)境。哪怕是她自己已經(jīng)攢了不少的銀錢,按理說脫離玉香居之后照樣可以安穩(wěn)生活大半輩子,可是她也真的沒有勇氣離開這里了。
離開這里之后又能如何?以殘花敗柳之身找個人嫁了?可名聲已經(jīng)壞了,又如何能嫁的出去?更何況她雖然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但真到了那一步的時候,就能完全心甘情愿的隨便找個歪瓜裂棗的投奔了?
就算是能離開這一城之地遠走他處,可一個女人家的到了別的地方無依無靠,就真的能夠生活安穩(wěn)了?
自古以來青樓楚館之地何其多,如她一樣的風塵女子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烧嬲軌蚧蛘哒f敢于脫身其外能有幾人?
更何況仔細想想,哪個有膽氣脫離風塵之地的女子不是因為看上了某個如意郎君,才有了孤注一擲的膽氣拿命搏上一回?
而且就算有孤注一擲的膽氣脫身其外,可到頭來又能有幾個落得善終?
這里面十中有九最后的下場甚至可以用凄慘來形容,甚至還遠不如繼續(xù)消沉在風塵之地。
難道真當這天下所有風塵女子都是傻子?都是自甘墮落之流?其實她們只不過是清楚離開這種風塵之地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下場罷了。
如果說清平盛世或許還能好些,可這等弱肉強食的時代,真真是不如消磨了志氣活在這等風塵之地了。
就算那些脫身其外又僥幸落得個不錯結(jié)局的風塵女子,到頭來又有幾個敢說自己當初的決定一定是正確的?有幾個敢拍胸脯說自己早就能預見今日里的安穩(wěn)生活?更多的怕是在夜深人靜憂思之時看一眼枕邊人道一聲老天憐我,順便期望一下未來的日子還能安穩(wěn)平靜罷了。
真真正正的大部分風塵女子,不管說是理智也好,或者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膽量也好,最終都是渾渾噩噩的這么落下去的。除非是到了人老珠黃的關頭,才會真正去考慮往后的生活。
而在這之前,就算她們絕大部分人心中都明白眼下的風塵生活是種被人瞧不起的,可也沒人會貿(mào)貿(mào)然的脫離。
這是可氣可恨,也是無奈和悲哀,又或者說是一種妥協(xié)。
但妥協(xié)歸妥協(xié),每每想到造成了今日這種局面的罪魁禍首時,誰又敢保證說自己心中沒有半點不平不順不滿不惱的郁氣?
綿玉不清楚旁人會如何想,可她一想到自己若不是被玉香居或者說人販子害得淪落了風塵,此時說不定也過上了嫁人生子的安穩(wěn)生活,她心中就有一口怨氣如鯁在喉,如何也吞不下去。
她雖然妥協(xié)給了現(xiàn)實,可不代表著這口怨氣就徹底消弭了。
這口怨氣尋常時候就藏在她心中也不會隨意發(fā)作,可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卻又難免出現(xiàn)作祟一番。
而此刻與其說她是純粹的良心發(fā)現(xiàn)想要幫薛白和葉瑾一把,還不如說更多的是因為兩人的出現(xiàn)讓她找到了一個發(fā)泄出去心中積郁已久的怨氣的機會。
但不管良知也好怨氣也罷,這一刻綿玉已經(jīng)徹底打定了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