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開上土路后，身后響起數(shù)道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和車燈光柱。

  季節(jié)瞇起眼看了一眼車后滾滾煙塵，頓時臉色一變，三分鐘內(nèi)，從土院中沖出了三四輛越野車。

  拼硬件，裝甲無疑全面占優(yōu)。

  拼速度，裝甲車在土路上要輸越野八條大街。

  不出意外的話，五分鐘內(nèi)，越野將迫近裝甲車。一旦被包圍，他和阿里只有死路一條。

  阿里顯然從后車鏡里發(fā)現(xiàn)了追車，裝甲車高速奔馳中，突然折了個方向，斜刺里沖向一處山坡。

  季節(jié)心中一動，他和阿里現(xiàn)在唯一的優(yōu)勢便是黑夜，如果雙方棄車，在山地拼腳力捉迷藏，巴謝維斯基的人數(shù)再多，也毫無用處。

  “轟隆隆！”裝甲車發(fā)出刺耳的轟鳴，幾乎將速度提升到極限，向著高低不平的山坡沖刺。

  “嘭！”裝甲終于被一塊半人高的巖石阻擋。

  阿里抱著槍飛身躍出裝甲車，季節(jié)也隨后滾落。

  兩人下車后，幾乎同時向后瞟了一眼。四越野車已經(jīng)追近了兩里之內(nèi)。兩人不約而同地拔腿朝山坡上跑去。

  兩人不知奔跑了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夜幕越來越深沉，腳下也越來越崎嶇，身后的叫罵聲和燈光越來越遠。

  一抹云朵遮隱了毛茸茸的月光，天地一片黑暗。

  阿里似乎對山地有天生的敏銳性，他行走的路線非常精準，如活地圖般帶著季節(jié)下到山的另一邊。

  算路程，兩人一夜奔走的曲線距離足有三十公里。

  下到山腳，天色漸明，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不斷延伸的褐色溝壑，四周都是沉默的貧瘠山丘。

  這里是哪兒？季節(jié)全然不知道。他默默坐在一塊冰冷的巖石上，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肋部，抬頭問道：“喀布爾距離這里多遠？”

  “喀布爾……”阿里聽懂了這個字，用手指了指東方，比劃著道：“遠……很遠……”

  再遠也得回去。雖然喀布爾不是他的家鄉(xiāng)，但那兒有他的根，有劉克，有漢斯，有阿列克謝，還有老杰夫。

  季節(jié)看著阿里，“你呢？打算去哪兒？”

  阿里孤獨的目光中露出迷茫，好半晌，才搖搖頭。隨著光線漸明，阿里抬頭眺望遠方的眼神綻放著獵豹般的寒光。

  季節(jié)忽然發(fā)現(xiàn)，阿里的臉雖然微有些黝黑，眼神冷酷陰森，完全不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但他端正的臉龐不經(jīng)意中依然會透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朝氣。微微下垂的嘴角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他裸露在外的胳臂看起來瘦弱，但肌肉顯得結(jié)實而有彈性，下垂的雙手骨節(jié)十分突出，象是多次被鈍器鍛打過似的。

  季節(jié)盯著他的雙掌骨節(jié)，眼睛不由一跳。這樣的少年，他的手本應(yīng)該手握筆桿，玩著電腦游戲，而在阿富汗，卻成為殺人的手。

  他不是一個喜歡感情用事的人，可是他真的有些憐惜這個少年。

  “你……沒地方去，跟我走吧�！奔竟�(jié)比劃著組織匱乏的英語句子。

  不知道阿里聽懂了沒有，他眸子里的陰翳有瞬間的消失，沉默半晌，他的身子忽然一弓，瞬間貼地，像是在傾聽著什么。

  “車……有車過來……”他爬起來沖季節(jié)喊道。

  季節(jié)心中一驚，莫非是獨狼的人追了上來？

  兩人的神情都有些緊張。

  阿富汗的地勢，很少有叢林，在晚上，或許能借助黑暗逃脫，但是在白天，一旦被堵上，兩人將成為甕中之鱉。

  阿里敏捷地從背上“咔嚓”端起微沖，這只ak47的槍身泛著冷冷的晴青色光澤，他仔細檢查了彈夾，彈夾里只剩下六顆子彈。他粗糙的手指壓下保險，使沖鋒槍能隨時保持射擊狀態(tài)。

  隨后，他對著季節(jié)，指了指右側(cè)的一個斜坡。意思是讓季節(jié)躲進去。

  季節(jié)搖了搖頭。他怎么會讓一個孩子來保護他？哪怕他現(xiàn)在受傷不輕，而且身無武器。當然，他本來也拿了只ak47在手的，不過在爬上裝甲車的瞬間給弄丟了�，F(xiàn)在后悔也晚了，他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畢竟還是小學生水準。

  阿里黝黑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紅，他惱怒地指了指右側(cè)。

  季節(jié)站氣身，沖他咧咧嘴，暗帶自嘲的說道：“別沖哥發(fā)火，哥不是孬種！”說完，他在地上撿起幾個石塊，在手里拋了幾拋。雖比不上子彈，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可以傷人。

  阿里又沖他吼了幾嗓子。

  季節(jié)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肩膀，“在我們國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真兄弟！”

  阿里微拘的身子一抖，忽然眼睛瞳孔大張，“唰”地沖到路中央，手持沖鋒槍，筆直地對著土路的盡頭。

  他的樣子看在別人眼里有些可笑，猶如一個成語——螳螂擋車。

  但季節(jié)的心瞬間潮濕。他知道，這孩子的槍里只有六顆子彈，也許一個連擊都不夠……

  正在這時，遠方隱隱傳來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

  季節(jié)也想和阿里一樣站在路中央，但他畢竟還沒有失去理智。他上前，驀地抓住阿里的胳膊，拖著便往山坡后拉扯。

  阿里開始有些掙扎，但不知是被季節(jié)的氣勢所懾，還是季節(jié)的力量讓他無法掙脫，他逐漸放棄，老老實實跟著季節(jié)躲到山坡后。

  如果來車真是獨狼的人，如果獨狼的人搜索到他們……

  他們也許真要做一對“有難同當”的異國兄弟。

  半分鐘后，一道白色的影子逐漸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線中。

  “咦……好像是中巴車？”季節(jié)發(fā)現(xiàn)不是軍事越野車，緊繃的心倏然放松下來。

  阿里的臉色一喜，跳起來朝路中央跑去，邊跑邊嚷嚷道：“是……長途班車……我們坐……逃離山區(qū)……”

  季節(jié)猛然醒悟，他們?nèi)粼谏絽^(qū)憑兩只腳走，遲早被獨狼的人追上。倘若坐上長途班車，只要進入某個小城或鎮(zhèn)子，便能擺脫獨狼的追擊。

  看著季節(jié)走到他身邊，阿里忽然放下槍，雙手交叉著藏到自己背后。

  白色的中巴車越駛越近，近到季節(jié)能看清白色車身上的銹跡斑斑，能看到車身上的幾個舊彈孔，能看到瘦弱的司機和車廂中不多的人影。

  隨著車靠近，但司機的速度卻不僅沒有削減，反而驟踩油門，倏地加速。看樣子，司機是經(jīng)常跑這條線，不想惹麻煩，也不敢隨便搭載陌生乘客。

  在這塊地面上，存在著你永遠想不到的危險。

  但阿里卻顯然更老道，當汽車加速就要駛過他時，他倏地拿起沖鋒槍，直指汽車司機。

  汽車“嘎然”停下。

  阿里拿著槍走向中巴，圍著車身查看了一圈，這才走到司機的玻璃前，聲音不大的和司機說了幾句話。

  車門“刷”地開啟。

  阿里搶先上去，然后對季節(jié)招了招手。

  季節(jié)上了車，一眼看到車廂里的人并不多。

  三個中年男子，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車尾還坐著一個身穿“布嘎”的阿富汗少女。

  三個男子面黃肌瘦，衣著襤褸，身邊堆放著大包小包，不知道是逃難還是運送貨物，他們眼露驚恐，但一言不發(fā)，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季節(jié)在看他們，他們也在看季節(jié)，雙方的眼神相撞，他們快速躲閃。

  老頭的膽子稍大，用當?shù)胤窖院桶⒗镎f了幾句話。

  季節(jié)的眼睛最后落在車尾的少女身上。雖然他看不到少女的面貌，甚至連手腕都藏在深黑色的布嘎下，但季節(jié)卻發(fā)現(xiàn)了幾個不尋常的地方。

  少女的布嘎質(zhì)地精良，絕非普通布料。

  少女的腰身很直，即便在顛簸的車廂上，也沒有絲毫彎曲，顯然出自受過特別禮儀訓練的家庭。

  還有那對若隱若現(xiàn)的眸光，帶著藍色的神秘韻味。

  季節(jié)看著她，略有些驚訝。

  而少女的眸光似乎比他更吃驚。要知道，季節(jié)的外貌和身材不管在世界任何角落，哪怕在紐約，巴黎，摩納哥等盛產(chǎn)帥哥之地，都是最閃亮的一個。更不要說在貧瘠的阿富汗，一個女也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他這樣的存在。

  季節(jié)落座。

  少女微微低頭。

  汽車繼續(xù)在荒蕪的山梁間行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