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頭爛額的一個星期過去,王照安總算把烏七八糟堆起來的事情安排妥當。于英不用和別人扯皮吵架、對簿公堂,范凌瀾不會被棄養(yǎng),王寬正也沒有被迫不孝的隱患,她心里輕松極了,似乎一輩子的事情已經做完,哪怕她不再回來,也對得起所有人。
地鐵站里人山人海,暑期一到,青江橋和云光碼頭又成了水泄不通的游客打卡地。
天氣早就悶熱起來,王照安從青江橋北這一站的二號出口走上來,熱風呼的一陣把她裹住,沒走幾步就覺得靈魂都被人和人之間不到叁十厘米的距離給擠了出來。上一次見到這么多人,還是平安夜的時候。
沿著江堤,有寬闊的步行空間,隔一段有個觀景臺似的小廣場。
王照安慢慢挪動著,等紅綠燈的工夫,她注意到旁邊小廣場圍著的一圈人里有個唱歌的女孩,長而直的黑頭發(fā),一刀切似的齊劉海,眉毛畫得又黑又重,單眼皮小眼睛,一張棕黃臉上有兩片豐滿嘴唇,涂著飽滿厚重的血紅色,一張臉似濃似寡,在人潮里熱得模糊扭曲,卻又像與周邊往來人群有結界一般寧靜。
綠燈亮起,王照安穿過濱江路往盛夏走去。
一個多月沒來,前臺還認得她,帶著標志的笑容幫她刷過電梯。電梯迅速上行,她看著電梯門,發(fā)現(xiàn)襯衫連衣裙的領子不知什么時候被包帶壓到了領口里面,于是連忙把它撥出來放平整。
出了電梯,王照安還能感覺到超重感,中跟鞋像被按在地上。她手指摳著包上的旋鈕,走到門前輸入密碼。門鎖應聲打開,深而冷的色調泡在陰沉的天色里。王照安褪下鞋子,想想四個月前覺得有些滑稽。
她徑直往書房走去,途徑露臺卻透過關著的玻璃門看見周廣陵坐在那一動不動,像尊塑像。她一下子有些慌神,這個時間他要么已經去了1332,要么在應酬,不該這么早回來。
遲疑間,周廣陵站起身來,正瞧見她藏在一屋子墨色里,臉色一變,拉開門大步走出去吼她:“誰讓你過來的!你真是活夠了是吧?”
王照安沒預料到,不知道他怎么生這么大氣,不禁打個哆嗦。周廣陵不再理她,沖進辦公室給大齊打電話,讓他把酒店門口和電梯的監(jiān)控調給他看。直到確認王照安獨自前來,沒有被人跟蹤,才放下心。隨即他又笑話自己做賊心虛,叁個星期還沒過,葉家不至于就要把事做絕。
出了辦公室的門,王照安還在那里,手在包帶上攥得緊緊的,小腿繃緊,兩腳并攏站著。周廣陵輕嘆口氣,“又沒罰你站。來干什么?怎么不提前說?”
“我父親留給我的那封信,我不知道放在哪了,想著可能留在書房忘記拿走!彼f得磕磕巴巴。
“你去找吧。”
自從王照安搬來以后,周廣陵便將從前放在書房的部分文件放進了辦公室,之后書房主要是她在用。王照安搬去了錦山麓,書房倒是還空著。
她在書桌前蹲下身,把一張支票從包里拿出來,放進第叁格抽屜。
這是王照安在自己銀行賬戶里留下最后的錢。大到她手術、住院和請護工的費用,她在盛夏和錦山麓的食宿費,小到他買的衣服、鞋子,還有那些植物景觀,所有用過的錢,她全都還給他,從此撇開“賣”與“養(yǎng)”之類的字眼,問心無愧。
“找到沒有?”周廣陵站在門邊問。
“沒有……”她連忙向門口走,還輕輕往外拽了他一把,“可能是已經帶走,夾在哪本書里了,我回去再找一找!
周廣陵一手背在身后,拉著王照安坐在沙發(fā)里,而后把一個暗紅色方形盒子送到她面前。
“干什么?”
“送你的!
王照安打開盒子,滿鉆白金手鐲安然躺在黑色內墊上。這鐲子許家寧也有一個,尹天昊送的新年禮物,有四顆鉆石,黃金顏色很配她又白又細的手腕。許家寧給她展示怎么戴,她還笑,說沒見過戴鐲子要用工具的。
她默默看著,有些頭暈。周廣陵拉過她的胳膊,兩半鐲子碰到一起,叮當一聲,便成了一只手銬。
“你是怕我不聽話,隔著八千公里也要念緊箍咒!
“打算明天讓司機帶給你的。既然你來了,就試一試。”
“我不習慣戴東西!
“你同學們的家境都不會太差,看人都憑第一印象,你平時的打扮是要吃虧的。別讓人家在心里就看你低一等,當你是小跟班!敝軓V陵自顧自低頭旋著螺絲刀。
“哪有那么復雜……”
他把螺絲刀收回盒子,手指輕輕摸著她手背到手腕的一小塊皮膚。
“住處已經安排好了,住家保姆是個華人阿姨,在千廣生活過。學習不用太緊張,過了就好,過不了也沒關系。不要碰毒品,酒最好不要在外面喝……”
“如果有喜歡的男生……最好帶回去睡,做好措施。甩人的時候要委婉一些,不要激怒對方,否則會很麻煩?梢赃m當給些錢作為補償,不過也不要給太多,以后被纏得更死。實在有解決不了的問題,讓保姆聯(lián)系阿九。為了你自己的安全,最近兩年不要直接聯(lián)系國內任何人!
“你好嘮叨啊。”王照安笑了笑,也不知道看起來是不是僅僅嘴角肌肉在抽搐。
“噢,這些阿九應該跟你說過!
“說過了。”
“每個學期之后,保姆會把成績單傳給阿九!敝軓V陵連忙又說,“不是為了監(jiān)督你學習!
“知道了。你也想當個幽靈蜘蛛!
“你可別寫八十一封信,我沒時間看!
王照安不再說話,看了看手機的時間,站起身來。
“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