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安沒想到周廣陵是面向她的,驟然看到他的臉,雖然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眼神,她還是不自覺地將目光避了過去。
在她沒發(fā)覺的時候,周廣陵的神情晦暗下來。
剛才從心底冒出的一小滴憐憫瞬間蒸發(fā),泉眼也隨之干涸。
她那么怕疼,能為了減輕疼痛向他求饒,可是卻不惜狠狠咬傷自己。除了恨,沒有別的。他知道。
不出一個小時,她就能掩蓋恨意,主動向他靠過來,要么她是個傻子,要么她別有所圖。
而她當然不是個傻子。
他又笑自己。她這么精明,需要他憐憫什么?不被她撓花了臉就不錯了。
王照安愣了片刻。
周廣陵耐心地幫她吹頭發(fā)的時候,她以為他是在跟她和好。而她現(xiàn)在正面對著他,為什么他還不抱住她呢?
不過王照安很想得通,他的示好,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你不抱著我了?”她問。
“對;斓安幌氡е。”
她一點也看不出難受,像條小蟲子一樣扭來扭去,執(zhí)意蹭到他身邊,撥開他的胳膊蓋在自己肩膀上。
“別這么記仇。”她說。
他低頭看著她,食指點過她的額頭,“該記仇的是你,不是我!
“可是我長大了呀!
王照安明明離得那么近,她的聲音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縷煙一樣飄進他耳朵里。
有那么一刻,他想把她推出去。她似乎察覺到了,伸出一條胳膊搭在他身上,像是抱著他一樣。只是他的身子太寬,胳膊會有些累。
“過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對吧?”
他不回答。
她把胳膊從他身上收了回來,蜷在自己胸前,兩手玩著自己的睡衣扣子。
指腹輕輕爬上周廣陵的光膀子,她忽然問:“你的睡衣為什么只有下件沒有上件呢?”
“習(xí)慣!
“在錦山麓那天,你不是穿的長袖么?”
“我愛穿什么就穿什么!
“.…..”
她安靜了一會兒,又問:“你是揚州人嗎?”
“不是!
“你父母的籍貫是揚州?”
“不是!
“還是你們家是按廣字輩取名?”她仰起臉問他。
“不是。”
“那你的名字什么意思。俊
“瞎起的。叫周上海、周北京、周成都也不是沒有可能。”他有些不耐煩,“你老問這個干什么?”
“不然問林池嗎?”話一出口,她覺得自己說得不對。如果“林池”是他的合法身份,那“周廣陵”應(yīng)該已經(jīng)消失了。不能讓他覺得她要用身份這件事作為要挾。
她隨即笑道:“就是個小習(xí)慣,喜歡猜別人名字里的含義。原來帶班的時候,點完名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學(xué)生們聊名字。一般叁個字的有意思,兩個字的太容易了!
周廣陵伸手摟住王照安的肩膀,將她圈在自己懷里。他的大手覆在她的腦后,輕輕捋著她的頭發(fā),讓她看不到他凜然的神色和心里的警覺。
“不過你們那個年代取名好像兩個字挺多的,什么張偉、王麗、趙紅之類的。你還挺特別的啊!
“是么!
“就…我們單位好多這個年齡的老師都這樣啊,光高中就有叁個陳蕾!彼龕瀽灥卣f:“問你年齡你又不說,我一猜就嫌我猜得不對,這么難伺候!你不說,我就四舍五入當你四十了啊!以后叫你周建國你可別怪我!
“四舍五入啊,”他把她從懷里放出來,手指揉著她的臉,“我下個月叁十二,四舍五入是叁十。”
王照安害羞似的鉆回他懷里。
她終于等到了這個答案。
一切都很符合:他的年齡,他的經(jīng)歷,還有他雇來的家政人員所說的話,她以為是宿務(wù)語,后來才明白是T國的語言。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恨不得立刻把鮮血淋漓、骯臟不堪的真相撕給他看。
周廣陵感覺到胸口一片濕熱。
“怎么了?我有這么老么?”他哭笑不得。
“不老,不老。我下個月二十五,四舍五入也是叁十。”她太激動了,完全不會吝嗇甜言蜜語,更何況,他又可笑又可憐,她當然可以趁著好心情多哄哄他。哪怕現(xiàn)在讓她說愛他,她也愿意。
他有些無奈,手掌在她背后輕輕拍了兩下,“那你哭什么?”
王照安死活不抬頭。
他不能知道,她在他懷里狂笑,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