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方元趕回長風(fēng)城的一路上,嚇壞了不知多少路人。
他衣衫臟污帶泥,面上也染著塵土,神情更是陰郁,還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馬兒,哪怕不論這種種狼狽之態(tài),單是他馬身上系著的那個散發(fā)出腐臭氣味的碩大包袱,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了。
方元在來時遇見任階的那處簡陋酒家下馬,要了些吃食充饑,同時得知時間竟過去了一個多月,如今,已是十月末,再過些日子,便該入冬了。
他接了一個并不算麻煩的跑腿任務(wù),卻用去了足足五十日的光景,且在這段時日里毫無音訊,不曉得長風(fēng)武院物需堂那里,會不會有所反應(yīng)。
好在他包裹里的悲葉花看起來只是蔫了一些,并無大礙,應(yīng)當可以正常交付任務(wù)。
不過回去了之后,方明誠怕是又要訓(xùn)他了。
方元心中苦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路上秋寒入身,他身上還穿著單衣,又迎著風(fēng)一路疾馳,這會兒估計是著了涼。
他匆匆吃完了飯菜,起身要走,這酒家的小二卻還記得方元,連聲喚住他,讓他留下來洗了把臉,還好心送他一件秋衣,這般拾掇過的方元,看起來總算體面了不少。
方元道過謝,留下了足夠的銀兩,心念一動道:“我頭一次來的那日,那個氣度不凡的客人,后來還有沒有來過?”
小二搖了搖頭,遺憾道:“我倒是盼著,可惜呀,沒再見過了。不過,前些日子,倒是陸續(xù)來了些模樣俊朗的客官,都是來打聽人的!
這小二對于相貌不俗的客官,顯然有著非同一般的記憶力。
方元一愣,道:“打聽什么人?”
“喲,這我可說不出來,都忘光了!毙《䲠[了擺手,一本正經(jīng)道,“小人只認人,不敢認畫像,更不敢聽了只言片語就隨便斷言別人的來去,這些事啊,弄不好就要惹禍上身的,來過什么人,聽過什么名字,小人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
聽他這么說,方元笑了笑,沒再追問下去,這個店小二倒頗是有趣。
方元看了一眼任階坐過的位置,這時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行路客,他也在喝酒,還是細長壺嘴,白玉杯,澄清酒液,可半分韻致都不復(fù)存在了。
他不再留戀,走出這模樣如故的竹棚,上馬欲走,那小二追出來,拿了幾個銅板要找給他,隨口道:“客官,一路小心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話語,可里頭愣是傳出幾分深意來,方元心下了然,沒接他的銅板,沖他感激似的一笑,才真的策馬離開了。
看來那些來竹棚打聽人的客官,多半是來找他的。
只是不知道小二口里模樣俊朗的客官,會是誰?
是滿心焦急沿路尋他的方明誠,還是心懷不軌親自上陣的白永安,亦或是別人?
伴著一路思緒,方元在傍晚的時候,終于回到了長風(fēng)武院。
他一進武院大門,便有學(xué)員指著他驚叫出聲:“那人不是死了么?”
那人的同伴就反駁道:“胡說!他明明是被上界老前輩看上,帶去閉關(guān)修行了!”
方元:……
頂著一路指指點點和亂七八糟的流言,方元肩負著輕便包裹,手上提著那個大包袱,直接趕到了功勛堂,功勛堂在每日酉時三刻的時候關(guān)閉,停止當日的任務(wù)接取與交付,他現(xiàn)在過去,正好趕上最后一點時間,今日事就今日畢吧。
他大步跨進功勛堂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只剩一個值守的老學(xué)員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見他來了,先是一怔,遲疑道:“你是……方元?”
方元點頭道:“我來交任務(wù)!
這名老學(xué)員名喚郭軒,他面色有些猶豫,本來已經(jīng)可以走了,卻遇上這么一尊名聲在外的大佛,他不答應(yīng)也不是,交任務(wù)可不比接任務(wù),需要好好審核,甚是麻煩。
他只好道:“好吧,悲葉花的任務(wù)是不是?拿過來吧!
方元便從隨身包裹里取出了十株悲葉花,放在了桌上。
郭軒粗粗掃了一眼,道:“這草已經(jīng)蔫了,我這兒不好判定,明日吧,你帶著悲葉花直接去物需堂交任務(wù)!
言下之意,就是推脫,郭軒一不想耗費時間,二不好直接駁方元的面子,索性把他推到物需堂那里。
這話一出,外頭就傳來一陣譏笑聲。
方元皺了皺眉頭,循聲看去,才發(fā)現(xiàn)本來冷清的功勛堂門口,已經(jīng)涌來了不少學(xué)員。
一個一個都面露好奇地瞧著他,像看件稀奇物什。
應(yīng)該是他回到武院的消息傳開了,也不知道他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發(fā)生了什么,竟然能招來這么多人的關(guān)注。
而且大多數(shù)人的神情里,并不懷善意,要么是純粹的湊熱鬧,要么還帶了些許看笑話的意味。
負責(zé)審核的郭軒全然不管這些,自顧自地理起了桌上的東西,趕人的意味很明顯。
方元本來心情就不好,這下子更是心生煩躁,口氣也生冷起來,道:“交付任務(wù)分明是功勛堂的事,為何要推給物需堂?”
“誰叫你的任務(wù)物品蔫了呢?”郭軒理直氣壯道,“而且你接了任務(wù)這么久才來交,這獎勵也沒法算了,肯定得扣,所以,你還是去物需堂吧,說不定那里的老師肯收!
言辭之中,隱隱透出一股子酸意。
其實他說的也都是事實,換了往日,方元不會再糾纏下去,可他清清楚楚地察覺到,這個老學(xué)員是對自己抱有敵意的,并非是以公正的態(tài)度說出了這番話。
門外的笑聲更大,夾雜著聲聲議論。
“還以為真是有了什么奇遇,結(jié)果只是去做了個任務(wù),居然花了這么久,搞得換來的東西都蔫了!
“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來歷,出門做個任務(wù),都有這么多人跑出來為他大動干戈……”
“他手里那玩意兒是啥?怎么這么臭!”
方元粗略一聽,大致明白了種種敵意的來源,逃不出嫉妒二字。
同時也證明了,他失蹤的這段日子里,的確有不少人在找他。
他心里有著慚愧感激,亦有著冰冷寒意。
方元深吸一口氣,反而笑了起來,他沖郭軒道:“你當真不是因為我誤了你的放班時間,而心生不滿?”
他這話一針見血,郭軒表情一僵,訕訕道:“哪里的話,我這不還沒走嘛。方元,實在是你拿來的悲葉花品貌不佳……”
“不敢勞煩學(xué)長,悲葉花我明日自己去物需堂交付便是!狈皆蜌獾溃安贿^聽學(xué)長的意思,你尚未放班,所以功勛堂現(xiàn)在還能正常接取和交付任務(wù),是不是?”
郭軒沒料到他會這么說,但自己有言在先,不好否認,只好道:“嗯,可以!
他話音剛落,方元就把手里的巨大包袱放到了桌上,臭氣撲鼻而來,驚得郭軒連連掩住口鼻避退。
“方元,你這是……”
方元打斷了他的疑問,沉聲道:“我想再交個任務(wù)!
郭軒從臭氣里回過神來,詫異道:“可是……你只接了物需堂交換悲葉花這一個任務(wù)啊!
方元蹤跡全無的這五十天里,他接了悲葉花任務(wù)趕赴古陀寨一事,早已是全院皆知了。
方元笑了笑:“沒錯,所以我得先接一個任務(wù),才能交。”
不等郭軒反應(yīng)過來,他大步走到了掛滿任務(wù)木牌的墻前,略一翻找,就找到了一塊布滿灰塵的淺黃色木牌。
方元徑直取下木牌,緄胤諾焦媲暗淖郎希鍔潰骸跋嚷櫸逞cぬ嫖業(yè)羌且幌氯撾瘢也藕媒桓!
郭軒下意識去看那木牌,這是曉生堂發(fā)布的任務(wù),要求學(xué)員去石南山脈的外圍山峰,探查一條赤色巨蟒的具體情況,難度標為四星,獎勵有五百學(xué)員積分和一些凡級上品丹藥,如能將其獵殺并帶回頭顱,則獎勵翻倍。
這個任務(wù)掛出來已有數(shù)月,除了最開始有學(xué)員興沖沖地接了下來,去探查過一番,可在接連數(shù)人都無功而返之后,便無人問津了。在偌大山林里尋一條巨蟒,絕非易事,雖然這個任務(wù)的獎勵相當豐厚,難度也是奇高,大多數(shù)學(xué)員都不愿耗費這個心神。
難道方元放到桌上的那個包裹里,竟是木牌上所寫的赤色巨蟒的頭顱?
郭軒暗自心驚,不敢再多說什么,那點被耽擱了放班時間的厭煩盡數(shù)拋之腦后,當下老實地開始為方元登記任務(wù)。
他親眼見到了木牌上所寫的任務(wù)內(nèi)容,才會有這般反應(yīng),可門外等著看方元笑話的部分學(xué)員就不這么想了。
人頭攢動中,有一人輕浮出聲道:“我說方元,你任務(wù)失敗了那就失敗了,何苦死賴在這里?你花了五十天搞砸了一個小任務(wù),自己不心疼就算了,可別再浪費人家的時間啊!”
方元連個眼神也懶得給他,嗤笑道:“你不辭辛苦地跟在我屁股后頭,跟到了這里看熱鬧,倒是不怕浪費時間了。那你替別人操什么心?”
這話說出來,又有人笑。
那人頓時被激怒了,道:“我這心還就操到底了。方元,你厲害,你又完成了什么任務(wù),不如講給大家聽聽,是換花換草,還是救狗救貓?”
“曉生堂發(fā)布的赤色巨蟒任務(wù)!
不理會他的譏誚,方元淡淡道。
人群之中,登時傳出一陣嘩然之聲。
赤色巨蟒的這個任務(wù),大多數(shù)人都是聽說過的。
那人也愣住了,原本藐視方元的氣焰霎時消了下去,但還是忍不住